前塵其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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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塵其三
幻境外，森林裏天色大亮。寧可正在與兩名翎妖對峙。他在樹枝間迅捷騰挪，躲避無處不在的鋒利風刃。幸虧他身手極快，否則被割斷的就不是樹枝，而是他了。
這片森林已被打鬥破壞得亂七八糟。枝頭、泥地、溪邊、水裏，到處都染上了血跡，味道濃得讓人作嘔。小扇數不清死了多少翎妖。她看著周圍，震驚得無以覆加。
翎妖專心追逐寧可，並未發現她。
趁他們背對飛遠，小扇悄然上前。
綠光一閃，大樹突然伸出柔枝，捆住翎妖的腳！他們正在急速飛行，倏地被拖倒在地！
寧可趁機襲來，一招擰斷他們的脖頸！
小扇松了口氣，走出藏身的大樹。
“快走，以免其他翎妖飛來查看。”寧可喘著氣，拉她迅速禦風離開。他衣裳被風刃劃破了許多，身上血腥味也濃得嗆鼻。
許久，小扇都沒有說話。
寧可察覺到了她的情緒：“不高興？”
小扇深吸一口氣，斟酌著話語：“我本想等你恢覆，就重回明鑒湖邊，繞別的方向穿出幻境，實在不行就求狐族帶路。沒想到我一覺睡這麽久，你就自己出來解決了。”
“不行嗎？”
“我覺得……有更好的方式解決，而不是殺了他們。”
寧可忍著耐心說道：“以翎主脾性，明鑒湖四周的幻境出口，都會有殺手盯梢。”
“但翎族不知道我們走哪裏，抓住時間差甩開就是。”
“到時被窮追不舍，還是要動手。”寧可不理解她的反應，他明明已經解決了問題，“翎族是要取你我性命。你可憐他們被殺，誰可憐你？”
“我沒可憐他們。我是說，殺戮無休無止，越積越深，也許有更好的方式解決追殺。翎主無非渴求祭品，我會說服他與我合作。他需要我，就會打消殺意。”小扇冷靜解釋。
寧可搖頭：“你控制不了他們的貪欲，那些妖族會隨時害你。何必弄這般覆雜，直接殺退他們就行。”
“遲早會殺得精疲力盡，那時怎麽辦？”小扇提聲反問。
“那就讓他們怕得不敢再來。”寧可聲音冷冽。
她倒吸一口涼氣，沈默下來。
從初遇時她就該明白——冷漠獨行，殺盡敵妖，是他在血雨腥風的妖界存活下來，所依賴的手段。
而她在妖界生存至今，靠的是迂回低調，潛伏偽裝，互取所需。
沒有對錯，只分適合。他們都是九百多歲的妖，行事方式早已根深蒂固。成為同伴，遲早有分歧。
接下來很長一段路裏，兩人都沒再說話。
回到妖城前，寧可找到一條溪流，默然跳進水裏，脫衣洗去血跡。小扇抱腿坐在岸邊，見他身上滿是傷口，不禁心底一揪。其實……他冒死出去清除埋伏，她卻沒說句好話，也不應該。他看起來不太高興。
寧可渾身濕淋淋地走上岸，路過她身邊時，他腳步慢下來。
“喝水嗎？”他問。
“你上點藥吧。”她說。
溪水邊，兩人一坐一站，異口同聲。
“我自己來。”他答。
“一會兒喝。”她說。
他們同時回答，又是一楞。
寧可身上的水滴，沿著胸腹線條不斷滾落。小扇看得臉頰一熱，趕緊低頭掏出好幾罐藥膏：“上次買的藥還有好多。”
直到手裏再塞不下，她才垂頭遞出去。寧可接過，掌心裹住她的手背，順帶抓住藥罐。
“我幫你。”小扇說。
“不用。”寧可要取藥罐，卻把她扯了起來。
她抓著藥罐沒放，他也裹著她的手沒放。他們不約而同地，在此刻沒放手。
小扇站在他面前，比他矮一頭，剛好看到他鎖骨邊的傷口。舊傷痕跡才淡，新傷又至，風刃割開了好幾道口子，翻開皮肉。她看得心裏難受。再重幾分，他脖子就斷了，可見剛才有多危險。
“這地方，你自己不好擦。”小扇執意扯過藥罐，摁他坐在溪邊，摳出藥膏輕輕抹在他傷口上。她放柔了聲音：“謝謝你舍命保護我。不過以後我們可以合作，別有危險就自己上，好嗎？也許可以試試我的法子，殺戮不是生存的唯一辦法。”
寧可沈默下來。良久，他開口說道：“對我來說，這就是唯一的辦法。”
小扇突然意識到他的不尋常。
之前她問過，他來太常山獵寶才十多年。
其實，妖界獵寶各有各的獵法，大部分獵寶師不像他這般嗜殺。若都像他這種殺法，早就死無全屍了。也就是他太強，其他妖族輕易殺不了。他的嗜殺，顯然不是在妖界獵寶養成的心性。
她輕聲問道：“你來太常山之前，都經歷過什麽？”
寧可垂下眼眸。小扇繼續塗藥，沒有催他回答。
這次他沈默了更長時間，才說起那段被他刻意拋掉的過去：“我說過，很小的時候被擄走，長大些才找機會逃走。其實這段時間，有九百多年。”
小扇手上動作一滯：“你被關在哪？”
寧可瞇眼繼續說道：“世上有很多秘境，裏面有很多妖獸，供仙門弟子試煉，死後還會被取走元丹，成為他們的秘境收獲。”
妖獸大多出生於妖族，不會無端現身秘境。若秘境妖獸被之前的人殺光了，後來人又找什麽試煉。所以，那些妖獸自然是被人捕獲後放進去的。
死光一批，再放一批，供人屠殺，以進修為，以獲靈寶。
有許多仙門都在做這種秘境的生意。
小扇顫聲問道：“你被擄走……是被捉進秘境，成為試煉仙門弟子的妖獸？”
寧可淡淡笑了笑：“我那時很小，還未化人形。他們以為我只是不太會傷人的貓族小妖，可供初階弟子試煉。於是我被關進南澤一個小秘境。每年開放一次。也就是說，每年都會有許多人，輪流來殺我。”
“那他們……”小扇咬住嘴唇。若那些人有自知之明，殺不了就放棄，自是能保住性命。若碰上那種心氣高愛爭強的，非要殺他不可……寧可好端端坐在這裏，那些人的結局自不必說。
可是，他不殺他們，便會被殺。
小扇握住手，巨大的無力感襲上心頭。
“他們萬萬沒想到，我竟然這般難殺。長年累月下來，那小秘境還因為我出了名。一個小貓族，竟是殺不死的兇獸。死了徒弟的要來報仇，想出名的要來證道，正面打不過的就半夜來偷襲……都記不清，有多少人死在面前。”
他低頭掃視雙手，如今掌心很幹凈，根本看不出許多年前，這雙掌下曾撕碎多少血肉。
小扇聽得心驚膽戰。
他半夜會被莫名其妙的毛病折磨，有心人定會研究他的弱點，尋準時機去殺他。怪不得，他會千方百計躲在隱蔽處度過子夜。怪不得，他嫌旁人離兩步太近。怪不得，他不信任所有陌生人。怪不得，他一直不需要姓名。
這種被輪番屠戮的日子，他竟然過了九百多年。
她的心隱隱絞疼起來，再沒說話。
寧可薄唇微抿，脊背挺直地坐在溪邊，琉璃般的眸子裏射出冷戾殺意。仿佛一尊從屍山血海裏煉出的殺神，巋然不動便能鎮服八方。普通妖族若看見此刻的他，根本不敢靠近半步。
這才是他過去的真正面目，在小扇面前，他有意收斂了許多。
“談判根本無用，只有當他們認識到，我強到他們根本殺不了，便無人再敢動我。後來我長大了，便能強行破開秘境。那時我已會化形，就混進人間，又輾轉打聽來了太常山。”
他不遠千萬裏來到太常山，定是為了尋找親族。小扇趕緊問道：“你去找過太常山的貓族嗎？說不定你的父母還在找你。我陪你去找吧。”
寧可搖頭道：“我沒有找到父母，貓族也不願留下我。”
想也想得到，沒有成年妖族，願接納一個太過強大的陌生男妖突然加入。
原來他不被族群接納，才又獨自在妖界流浪了十多年……小扇垂下眼眸，悶聲不語。
“你不喜歡我這樣的妖吧。若嫌惡我，你可以走。”寧可擡眸，眼中卻露出從未有過的緊張，盯著一言不發的她，雙手也下意識捏緊。
小扇忽然抱住他，埋首在他肩頭。
“你……”寧可擡手想攬她的背，卻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麽反應。
小扇擡起頭，眼眶通紅地瞧他，篤定說道：“我一定要讓你過上好日子。”
“這是什麽話？”他不禁被逗笑，為她擦淚。
小扇又摳出一大坨藥膏，輕輕糊在他傷口上，悶聲說道：“你現在有同伴了，要好好活著。如果有人要殺你，讓我保護你。沒人殺你的時候，你就要惜命，好不好？”
藥膏涼涼的，她的指尖撫得發癢。寧可捉住她的手：“太多了。”
“快說好不好！”小扇急著追問。
“好。”寧可舒展了眉目，聲音溫柔下來，再次小心翼翼地確認，“你討厭我嗎？”
“不討厭啊。”她吸了吸鼻子，連忙搖頭，“你是我最好的夥伴。你最溫柔，最聰明，長得最好看，身材最好，腰也好看，手也好看。身上最暖和，毛茸茸耳朵最可愛，打架最厲害，出手最大方，禦風速度最快，做事最有條理……哎，你的好都說不完，怎麽會討厭你。”
他都受了那麽多年滿懷惡意的殺戮，是時候多聽幾句，出自善意的讚美了。小扇一口氣誇了無數句，他終於笑起來，彎眼好似月牙。
渾身殺意散去，明明是個溫柔漂亮的少年。
南澤=南方大澤，是個設定地名。本文不會展開南澤的故事，以後會寫在關於朱雀的故事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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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片森林已被打鬥破壞得亂七八糟。枝頭、泥地、溪邊、水裏，到處都染上了血跡，味道濃得讓人作嘔。小扇數不清死了多少翎妖。她看著周圍，震驚得無以覆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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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遲早會殺得精疲力盡，那時怎麽辦？”小扇提聲反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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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扇站在他面前，比他矮一頭，剛好看到他鎖骨邊的傷口。舊傷痕跡才淡，新傷又至，風刃割開了好幾道口子，翻開皮肉。她看得心裏難受。再重幾分，他脖子就斷了，可見剛才有多危險。
“這地方，你自己不好擦。”小扇執意扯過藥罐，摁他坐在溪邊，摳出藥膏輕輕抹在他傷口上。她放柔了聲音：“謝謝你舍命保護我。不過以後我們可以合作，別有危險就自己上，好嗎？也許可以試試我的法子，殺戮不是生存的唯一辦法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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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前她問過，他來太常山獵寶才十多年。
其實，妖界獵寶各有各的獵法，大部分獵寶師不像他這般嗜殺。若都像他這種殺法，早就死無全屍了。也就是他太強，其他妖族輕易殺不了。他的嗜殺，顯然不是在妖界獵寶養成的心性。
她輕聲問道：“你來太常山之前，都經歷過什麽？”
寧可垂下眼眸。小扇繼續塗藥，沒有催他回答。
這次他沈默了更長時間，才說起那段被他刻意拋掉的過去：“我說過，很小的時候被擄走，長大些才找機會逃走。其實這段時間，有九百多年。”
小扇手上動作一滯：“你被關在哪？”
寧可瞇眼繼續說道：“世上有很多秘境，裏面有很多妖獸，供仙門弟子試煉，死後還會被取走元丹，成為他們的秘境收獲。”
妖獸大多出生於妖族，不會無端現身秘境。若秘境妖獸被之前的人殺光了，後來人又找什麽試煉。所以，那些妖獸自然是被人捕獲後放進去的。
死光一批，再放一批，供人屠殺，以進修為，以獲靈寶。
有許多仙門都在做這種秘境的生意。
小扇顫聲問道：“你被擄走……是被捉進秘境，成為試煉仙門弟子的妖獸？”
寧可淡淡笑了笑：“我那時很小，還未化人形。他們以為我只是不太會傷人的貓族小妖，可供初階弟子試煉。於是我被關進南澤一個小秘境。每年開放一次。也就是說，每年都會有許多人，輪流來殺我。”
“那他們……”小扇咬住嘴唇。若那些人有自知之明，殺不了就放棄，自是能保住性命。若碰上那種心氣高愛爭強的，非要殺他不可……寧可好端端坐在這裏，那些人的結局自不必說。
可是，他不殺他們，便會被殺。
小扇握住手，巨大的無力感襲上心頭。
“他們萬萬沒想到，我竟然這般難殺。長年累月下來，那小秘境還因為我出了名。一個小貓族，竟是殺不死的兇獸。死了徒弟的要來報仇，想出名的要來證道，正面打不過的就半夜來偷襲……都記不清，有多少人死在面前。”
他低頭掃視雙手，如今掌心很幹凈，根本看不出許多年前，這雙掌下曾撕碎多少血肉。
小扇聽得心驚膽戰。
他半夜會被莫名其妙的毛病折磨，有心人定會研究他的弱點，尋準時機去殺他。怪不得，他會千方百計躲在隱蔽處度過子夜。怪不得，他嫌旁人離兩步太近。怪不得，他不信任所有陌生人。怪不得，他一直不需要姓名。
這種被輪番屠戮的日子，他竟然過了九百多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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寧可薄唇微抿，脊背挺直地坐在溪邊，琉璃般的眸子裏射出冷戾殺意。仿佛一尊從屍山血海裏煉出的殺神，巋然不動便能鎮服八方。普通妖族若看見此刻的他，根本不敢靠近半步。
這才是他過去的真正面目，在小扇面前，他有意收斂了許多。
“談判根本無用，只有當他們認識到，我強到他們根本殺不了，便無人再敢動我。後來我長大了，便能強行破開秘境。那時我已會化形，就混進人間，又輾轉打聽來了太常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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寧可搖頭道：“我沒有找到父母，貓族也不願留下我。”
想也想得到，沒有成年妖族，願接納一個太過強大的陌生男妖突然加入。
原來他不被族群接納，才又獨自在妖界流浪了十多年……小扇垂下眼眸，悶聲不語。
“你不喜歡我這樣的妖吧。若嫌惡我，你可以走。”寧可擡眸，眼中卻露出從未有過的緊張，盯著一言不發的她，雙手也下意識捏緊。
小扇忽然抱住他，埋首在他肩頭。
“你……”寧可擡手想攬她的背，卻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麽反應。
小扇擡起頭，眼眶通紅地瞧他，篤定說道：“我一定要讓你過上好日子。”
“這是什麽話？”他不禁被逗笑，為她擦淚。
小扇又摳出一大坨藥膏，輕輕糊在他傷口上，悶聲說道：“你現在有同伴了，要好好活著。如果有人要殺你，讓我保護你。沒人殺你的時候，你就要惜命，好不好？”
藥膏涼涼的，她的指尖撫得發癢。寧可捉住她的手：“太多了。”
“快說好不好！”小扇急著追問。
“好。”寧可舒展了眉目，聲音溫柔下來，再次小心翼翼地確認，“你討厭我嗎？”
“不討厭啊。”她吸了吸鼻子，連忙搖頭，“你是我最好的夥伴。你最溫柔，最聰明，長得最好看，身材最好，腰也好看，手也好看。身上最暖和，毛茸茸耳朵最可愛，打架最厲害，出手最大方，禦風速度最快，做事最有條理……哎，你的好都說不完，怎麽會討厭你。”
他都受了那麽多年滿懷惡意的殺戮，是時候多聽幾句，出自善意的讚美了。小扇一口氣誇了無數句，他終於笑起來，彎眼好似月牙。
渾身殺意散去，明明是個溫柔漂亮的少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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